壹:一日 不见如三月,一月相思如七年
当我在大学的第四食堂门口撞见夏望海的时候,我敢肯定我的脸色一定无比惊悚,看夏望海的反应就知道了。他眼神躲闪了,想假装没看见我,但已经没用了,在他转身之前,我叫住了他。
然后他就索性不装了,破罐子破摔似的迈着大长腿走了过来,神情也恢复了往常的嚣张和不可一世,右边的酒窝若隐若现,仿佛一只尽力展现自己的公孔雀。而我仍呆愣愣地看着他走近。
“怎么,两个月不见,有没有对我朝思暮想?”夏望海总是这么不着调,说着习惯性地摸摸我额前的碎发,我别过头,下意识的躲开。
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我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的质问他。以前我一直觉得,眼睛未被驯化的,它会傻乎乎的把答案全告诉对方,而主人还毫不知情。夏望海就是这样,跟他相处这么多年,这一点我还是可以确信的。
“我来吃饭。”他笑起来,右边的酒窝立刻漾出了酒来。夏望海的眉眼十分耐看,远山如黛,深邃似潭。他生的好看,他自己也深刻的知道这一点,打小就能凭着一副好面孔收获了无数叔叔粉阿姨粉,时常拿着各种糖果和小玩意儿来找我炫耀一番。等五官长开些,更是惊艳。出去吃个饭都有女孩子在一旁偷拍,在学校里更是不知道被多少女生明着暗着惦记着。
“给你一分钟自我陈述时间。”我不吃他那一套,把视线焦点锁定在他衬衣的logo上。
“不愧是将来要当大律师的人呐,这么快说话都有职业腔了”夏望海拍拍我的肩膀,“没考好呗”他两手一摊,抬头望着天叹了口气,接着用文人不得志般悲伤的眼神看向我,浮夸又虚伪。因为,他的酒窝并没有收起来。
“你这么贫,不当律师真可惜。”面对夏望海,我从来就没辙。
“总不会比你当律师可惜。”他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,就三步并作两步地混进了食堂拥挤的人潮中。
他总是那么云淡风轻,似乎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。有一次,我实在忍不住,问他为何这般淡然。他回答了什么,我也记不清了。记忆中他爽朗地笑着,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落日的余晖中像极了我幼时问爸爸讨要的钻石。“人生贵得适意尔”恍惚中,他似乎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贰:人非木石皆有情,不如不遇倾城色。
夏望海没去北大肯定是因为上辈子毁灭了地球,上次在食堂门口碰见他后,我就一直这么想。夏望海十岁那年他们一家搬到这个镇子上来,就在我家隔壁,青梅竹马这个词用来形容我俩也好像是那么回事儿。
夏望海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,模样好,成绩好,更要命的是还弹得一手好钢琴,在每次学校举办的文艺汇演上大出风头。不过,苍天有眼,他这种人,怎么可以有朋友呢?我恶狠狠地揣测。
夏望海小时候很孤僻,跟谁都不愿意讲话,可就是那副骄傲倔强的小模样激起了我无处安放的圣母心,于是便拿着新买的故事书去找他。他下午练完钢琴后总喜欢坐在院子里发呆,我就索性趁这个时间跟他讲起我新看的故事。但他只是偶尔抬头看我一眼,始终保持沉默。
一下午过去了,他终于跟我讲了第一句话,“你幼不幼稚”他直直地看向我,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,似是嘲笑又像是在示好。“我四岁以后就不看这种带有图画的书了。”
我突然手足无措起来,连心脏都不知道该如何跳动。那年盛夏,连傍晚都热得不行,每每想起,都能一次又一次的感受到当时的燥热。他的酒窝盛满了酒,我不管不顾地一头栽了进去。
他生得好看,白白净净的,五官立体又秀气,跟个瓷娃娃似的。夏望海与镇子上其他脏兮兮的淘气男孩们简直是云泥之别。因为这个,我选择原谅他的不礼貌,忽视他的傲气。
“你这么好看,做什么都可以。”后来,看到杜拉斯在《情人》中这样写道,我哑然失笑。果然,恃美扬威,哪里都行得通。
开始时,他还是不大爱搭理人。每当他发呆时,我就拿本书在他旁边坐着,也不跟他说话。偶尔,他会跟我讲一些他原来家的事儿。类似家门口种了一颗桂花树,原本养了一只猫什么的。
我很欣慰,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。尽管有好多新奇的故事想跟他分享,但还是选择做一个聆听者。他说话的时候,半阖着眼睛,光线顺着他长长的睫毛打下一片好看的阴影。声音像从天边的云中落下来的一样,我有时候接的着,有时候接不着。
叁:不要惊动我的爱人,要等他自己愿意
当我还在与三角函数做斗争时,夏望海谈恋爱了。对方是他们班的女班长,利落的短发,漂亮大方。更悲伤的是,这个消息还是我从同桌那里听来的。
“你居然不知道!哈哈哈,看着你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,我还以为你们有戏呢……你不知道,他们牵手一起走路时,真是闪瞎了我的24k纯金狗眼……”
同桌叽叽喳喳的声音远去了,我只知道,他谈恋爱了。夏望海有喜欢的人了,他喜欢上别人了。我还以为,我对他而言,是特别的。
那天晚上,他仍旧来我教室门口等我一起放学,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女生是不是朝门口望去。我故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,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,我才慢慢走出教室。下楼梯时,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:“你有喜欢的人了?”
“没有啊。”他把书包换到另一边肩膀上。他总是喜欢把双肩包背在一边,看起来不那么规矩。
我转过去,借着灯光打量着他,夏望海既没有脸红也没有眼神躲闪,不像是在说谎。
“你说孔诗雨?”过了一会儿,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。
我望着他,等着他的回答。我的胸腔里积满了太多的悲伤和莫名其妙的委屈。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叫嚣,撕扯着我的每一寸骨头与肌肉。我用尽全力地控制着每一次的呼吸,害怕哪一次就一不小心把心中洪水猛兽般的情感带出去了。
“高中谈个恋爱嘛,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。”他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甚至连脚步都没有慢下来。
我跟在他后面,一言不发。我害怕突然一说话,那些猛兽般汹涌的情绪就会泛滥。
“你这么认真干嘛,人间哪值得。你这样会少了很多乐子的。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但他的脚步灵活轻快,语气一如往常,夹杂着些许嘲弄和不羁。然后他站定,等着我跟上去。
“是你的风格。”我努力装出一副打趣的样子,却怎么也扬不起嘴角,试了几次,僵硬又不自然,只得作罢。
是啊,他只想活得适意,而我,却想活得明白。夏望海恋爱之后,我们仍像以前那样相处着。一起上学放学,他还是会每周主动给我补习数学并给我送学科笔记。周末下午他还是会在楼上练钢琴,我就坐在他家楼下看书。然后他下楼来,坐在我身旁发一会儿呆。
甚至在他跟孔诗雨分手后不久,孔诗雨来找过我。她仿佛变了一个人,过去那个张扬的小姑娘变得成熟内敛起来。
“我觉得,他是喜欢你的”孔诗雨坐在奶茶店靠窗的座位上,冷不丁地吐出这句话。那一刻,突如其来的窃喜在我心中招摇过市,四处噼里啪啦,好不热闹。
她还说了些什么,我过耳不闻,脑海里一直重复这句话,也许呢?夏望海万一是喜欢我的呢?他也许只是还没意识到罢了。我为他找了一个又一个的借口,破灭一个,就再找一个。
可是,在那以后,夏望海的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,一个比一个漂亮。我以为我会愤怒、难过,可奇怪的是,除了第一次回家哭了一整晚,后来就再也没有从情绪失控过,并且越来越平静。原来,真正的绝望让人平静。
他时不时地向我抱怨一些他的女朋友们,这个太娇气、那个太任性、那个太骄傲等等。我总是笑笑不说话,有时候附和两句。或许连夏望海自己都没发现,他的历任女朋友都有抱怨过感受不到他的爱,他或许发现了,或许没有。但那又怎样呢?
“铁打的王子,流水的公主。”每次他开始了新的恋情,我就把这句话打趣般的送给他
“哟呵,风水轮流转,明年到你家。”不管我说什么,他总要反过来调侃我一番。
听到这句话时,心脏仿佛跳漏了一拍,而面上仍不动声色。那最隐秘的爱恋在白日被紧紧压在心底,只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独自回味。
肆:如果我知道怎么舍弃你,那该多好
但尽管夏望海如此折腾,夏望海却从来没出过年级前十。所以他的“风流韵事”尽管在学校里面传得沸沸扬扬,也没有老师来“棒打鸳鸯”什么的。
高考前一个月,他跟校外一个男生打了一架,左手手臂骨折,回家休养。那个男生也断了两根肋骨。据说是因为那个男生钟意他的新女友,求而不得,从而生怨。
我气极,下课铃一打就急急忙忙跑出教室。下楼梯时几次要滑倒。我在回家的路上狂奔,顾不上什么形象,我急切地想知道为什么。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会因为这个和别人打架。甚至在路上差点被来往的车辆撞到。但在他家附近的路口处,我停了下来。
心中那始终炽热始终叫嚣着的感情终于冷寂下来,一瞬间,我被疲倦击倒。一阵无力感席卷了我整个身体,我突然不想再质问他什么了。
现在那个路口可以看见夏望海卧室的窗户,有光透着窗帘照出来,他还没睡。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就径直回家了。原来,自始至终,不过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。连观众都没有,只有我自导自演,自己感动自己。
第二天中午,我去夏望海家探望他。彼时他正不耐烦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,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节目。一见我过来,立即喜笑颜开。
“小田,快过来给我削一个苹果,”他用右手扔给我一个苹果。“养你千日,用你一时啊。”
要是在平时,我早就跳起来反驳:“我是你养的,笑话。”但是我不愿意再跟他嬉皮笑脸了,不愿再做那些已经做了好几年的事儿了。
“好的。”我顺从地接过来,去厨房给苹果削皮。接着他又以一种大爷的姿态命令我为他做几件事儿,给他端杯温度刚刚好的水、拉开窗帘等等我都立马一一照办。
“是你跟人打架还是我跟人打架呢,你怎么像脑子被打坏了一样?”临走时,夏望海惊奇地也问。我白了他一眼,然后转身离开。
接下来的一个月,我也是这样,顺从又安静。高考那天,夏望海还以沾灵气为由给了我一个拥抱。我微笑着坦然接受。
高考一结束,我就换掉了手机号码,跟家人一起乘火车去了四川的奶奶家。
这一场有预谋的逃离我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规划。真到实施的那一天,我又开始犹豫。当我再一次经过那个路口时,我的步伐开始加快。它似乎给了我离开的力量。
伍:所爱隔山海,山海不可平
“青城山下白素贞,洞中千年修此身……”哼着儿时的曲子,我走在山中的小径里。奶奶家住在青城山附近。这里山青水秀,充满灵气,仿佛世外桃源,怪不得能孕育出白娘子那般的人物。
原本以为,地理隔离功能强大到可以导致生殖隔离,那些自以为是的绮念也会在这儿随风消散。我以为,我会放下夏望海。
没由来的,我会时不时想起在青岛时,和夏望海一起去海边。他笑着说问我以后会不会每次看见海都会想起他。
我逃离那个有海的城市,逃离那个人,可此时此地,我才发现这里亦是四面汪洋,无处可逃。
理性的头脑可以接受劝诫,心却不能。
于是,我开始翻开一本本书,将自己代入一个个故事中的悲欢离合中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王尔德在监狱中给爱人写着讽刺的信,不过是别扭地质问对方为何不来看看自己罢了,不过是想表达“我为你付出这么多,你为何如此冷漠。”罢了。
木心在低喃着“人人都在受苦,无一例外。”我也终是明白为何有人会笑到一半哭出声来。所有人的生活均是催人泪下,心底的那些念念不忘,百转千回,也不过如此吧。
等等等等……
渐渐地,思念夏望海也不再那么频繁,也不用时时刻刻压抑着去跟他联系的冲动。求而不得,也未必是遗憾。闲来无事,我也会读读杜甫的诗作,偏爱那首《贺新郎》。
“历历过往,七八皆成旧梦,剩余二三不过年少轻狂,老来相忆,空作笑谈。”
陆:只恨我当时年纪小,看不懂她那小小花招背后的一片柔情
可是在大学看见夏望海的那一瞬间,我就破了功,两个多月的心里建设刹那间化为泡影。
他为什么来这所大学?他为什么躲着我?为什么?内心的纠结与疑惑
第二天一大早,我出宿舍,就看见他站在宿舍门口。“去吃早餐吧。”他亲切过头地拉住我的胳膊,笑得一脸真诚。
饭桌上,他把筷子递给我,我接过来,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“知道吗,长这么大,我拿得起放得下的,也只有这一双筷子了。”
两个多月的思念与委屈叫嚣着奔涌,顺着止不住的眼泪流出来。
“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呢?”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。我用夏望海递过来的纸巾擦眼泪,可眼泪竟越擦越好,索性就任它们流下。泪眼朦胧中,我看见夏望海皱起好看的眉头,绕过桌子走了过来。
他一把抱住我,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,“因为,我也放不下你,也不想放下你。”那一刻,我大脑一片空白,连呼吸都停止了。我努力地去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,暗恨自己忍不住哽咽的声音太过嘈杂。都停住就好了,哽咽声、心跳、一切一切,都停在这一秒好了。
后来夏望海浮夸地向我控诉我所犯下的罪行,与往日不同的是,在他戏谑的表达中,我分明地感觉到了他的真诚。
“你也太过分了吧,高考一结束,全家都不见踪影,连手机号码也给我换了。胆子肥了啊,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多辛苦,到处打听……”似是突然察觉到说漏了些什么,他停顿了一下,“不过,我也总算是明白了,小田,我跟你报了同一所大学,我想你,一直很想你,我害怕你不再愿意接受我,可是我,我……我……”夏望海措辞半天,也没“我”出个所以然来,一点都不像往常那个伶牙俐齿云淡风轻的帅气男孩儿。
我定定地望着他,轻轻地说:“我都明白”。说完用力地抱住他。这又有什么关系呢,我那么喜欢你,你怎样都可以。
『分标题分别引用了白居易的两首诗、北大生的《无题》,《圣经》《断背山》以及《小王子》。』
即使生活中积攒了无数失望,也想在故事里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。谨以此文纪念我青春里无疾而终的爱恋。
――达摩九年